偶然想談一篇關於教養的隨筆,這篇文章比較類似自己的思考梳理,前些日子和友人聊到「小時候的夢想是當醫生」,就想到了「教養」這個主題,別問為什麼思考這麼跳躍,原因請容我在下面答覆。
「教養」是我在高中時,因為高中恩師的介紹而接觸到的一個主題,猶記得我在高中時,一心也想著要試試看走向醫學這條道路 (雖然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就是覺得內心的自卑感,需要被強大的醫生職業的尊榮感給補足,當然,現在也很慶幸沒有走上從醫一途),而當時的導師便介紹了我一本書 — 成大醫學院的創院院長黃崑巖教授所撰寫的《談教養》,那便成為我對教養的啟蒙。
當時我總以為,大人就是一種有教養的生物,而我們成長的過程,就是由大人在指導我們「你這樣沒有教養!」「請做一個有教養的小孩!」我們耳濡目染所謂的教養,其實就是英文當中的discipline,意思就是「紀律」,一個有教養的孩子,代表的就是遵守規定、成熟懂事、事事保留分寸的形象。然而真正的教養或許有些不同,因為我們遵守的紀律、教條,其實都是上一代強加給我們的價值觀,完美遵循這些價值觀卻被稱作教養,在我看來實在是很難恭維,真正的教養應該要更美,就像是《談教養》一書所說的:「誰見過風?你我都沒見過,但若是感受到樹葉顫動,那就是風吹過了」— 教養就像是一陣風,看不到,但當它出現,你就感受得到。
而日文當中也有教養這個詞彙,不過他的意思更接近於「博雅教育」,也就是「對於知識的廣泛理解」,當然也包含教養學極為推崇的藝術與文化,而在《談教養》一書中,也談到德文的Bildung或許最能代表教養,那是一種「建立」,建立人最基礎的東西,便稱為教養,因此對於所謂的「教養」究竟是何物,我認為有需要寫一篇文章來剖析一番。
這篇文章我想分三個部分著手,其一是黃崑巖教授在《談教養》一書中的教養說明,其次是日本教育系統的教養學,最終再來談我自己的教養觀。
黃崑巖教授的《談教養》
在黃教授的教養概念中,教養就是一種「成功」,所以他給成大醫學系的期許就是「做良醫之前先做成功的人」(先做成功大學的人、這個雙關我真的喜歡) — 意即:在你們要成為醫生之前,請做一個有素養、有教養、有品德的人,然後你才成為醫生。在他的教養系統裡,有教養,才代表你走上了成功的道路。
黃教授在談教養的內涵時提到的重點有 (1) 思考與教育 (2) 敬業與自律 (3) 將藝術與美融入生活,首先,教養必須是先有思考力,能夠以邏輯思維進行判斷與反省,以成為一個成熟的社會人,而教育則在訓練教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教育不是一種訓練,不單單只是傳授知識,而是具有啟蒙的意義,旨在培養人的眼光、道德勇氣、正義感與是非判斷,這是一種偏向智慧的教導,因此,具有上述美德之人,會稱作「智識份子」,而不是只是空有博學的「知識份子」。其次,有教養者具有敬業與自律的美德,能立志做好每一件小事,敬業會使人專注小細節,而減少安全問題發生,自律會使人知所為與所不為,在這裡我的感觸很多,但請容我在「我的教養觀」篇章再說。其三,黃教授也極力推崇將藝術與美融入生活,這一點影響我非常深,他曾在《德國工人的紀律》一文說過「我希望國人有一天可以成為白天可能是藍領工作者,晚上則是上音樂廳欣賞音樂的文化人」,培養美感有助於提升人的審美觀,而這便更深層的表現了精神層面的豐富。
黃教授最後在教養上灑上了一些「利他主義」,將上述的基礎Bildung轉化爲知識,以思考進行「利他主義」的判斷,最終透過實踐將其發揚出去。
而在實現教養方式方式,黃教授提出了三個主要的方式: (1) 訓練思考 (2) 建立生命觀與歷史觀 (3) 閱讀。我認為這三者看其實就是重疊的概念,透過閱讀我們得以獲得思考力、並且在有意識地去培養自己的歷史觀,文中引用前哈佛大學文理學院院長羅索夫斯基(Honry Rosovsky)所說 — 歷史觀作為智識份子的三大要件之一,歷史代表的是一種時代的邏輯,而對於歷史產生觀點,則代表我們開始出現自我的主張和立場,這會是「知識→判斷→實踐」的過程。
日本教育系統的教養學
從2002年開始,國際教養學部(學院)陸續在日本校園裡因應而生,至今已有20所大學增設,以培養教養全能的人才。2024年,日本秋田甚至成立了一所專門為教養學而生的學校 — 國際教養大學,旨在成為培養一流思考、具有國際觀學生的教育搖籃,並在近年獲得了2025年THE日本大學評鑒國際性第一名,2020年知名400企業就職率全國第三等評價等等,也成為日本教養教育專門之先河。日本所謂的教養學,在中文被翻譯成「博雅教育」,英語稱作Liberal Arts,它代表的就是 — 要培養成為有教養的文化人,所必須具有的學問。
以國際教養大學為代表,我們可以看一下大學的目標與教育理念:
- 多様な文化と言語的背景を持つ人々と関わり、効果的に協働することを可能にする英語及びその他の言語を操る能力
- 世界の文化、人間社会と自然界の広範に亘る知識
- 自己の文化と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に対する深い認識
- 現代の複雑な課題を多面的に理解すること
- 理論に基づく洞察力、論証力、探求力、自省と思慮深い行動に必要となる知識及び実践的技能
- 知識、理論、情報を統合する能力
- 創造力と、自律的に考え情報に基づき判断できる能力
- 地域及び世界レベルの社会構成員としての認識と活動の源となる個人的及び社会的責任感
培養英語與他國語言的能力,在黃崑巖教授《談教養》一書當中,「思考與語言如同連體嬰」的篇章中,也有提到語言是養成教養的一個重要基礎。隨後是廣泛的知識,包含文化社會、數理邏輯,並且培養自我認識、創造力、自律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等,非常直接與了當的博雅教育方針。
仔細來看一下國際教養學部的課程,可以發現課程基本上就是非常的「通識」,從語言學類的各類語言、管理學/會計學/社會學/物理學/數學/生涯規劃等等、幾乎就是一個能讓學生廣泛去抓取最基礎知識的殿堂,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培養專業技能,而是先從最基礎的思考、判斷、邏輯、解決問題的能力開始培養,畢竟在這個隨時在變化的世界格局當中,專業知識退場的機會很高,但思考力與國際觀等博雅的能力,卻是永遠都是第一順位。
我自己是專業科目 (電子電機工程) 出身,畢竟我的時代是一個推崇專業技能的時代,但是誠如我在「我在成大的日子」裡所述,我盡可能地把自己活得夠博雅,某種程度我就是非常嚮往這種可以廣泛學習知識的環境,畢竟離開社會,很多時候我們就再也無法如此自由地去選擇和學習,那些短期不一定管用,但長期一定會受益良多的課程。
我的教養觀
接著來談一下我自己對於「教養」的看法,我認為「教養」就是去實現一種人與人之間都能夠感到舒服的狀態,我有能力思考與辨別是非,我就能設定與人的分寸,知道何時該前進、何時該退讓,讓最終達到彼此舒適和諧的狀態。我有自律與敬業精神,就不至於把自己的責任怪罪到他人身上,而給他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煩。我了解美與藝術,便能夠配置出符合大眾視覺美與舒適的感受,所以教養對我而言,他就是一個使大眾感到舒適的方案 — 尊重人與人之間界線。
身處在台灣,我時時提心吊膽的就是這件事 — 我容易處在一個感受到環境的不適,當然也許是我容易內耗的體質,也或者我的體驗較為敏感,總之,我很容易感受到自己的邊界受到他人的侵害。
「你週末不出門?天氣這麼好你竟然不出門」(我出不出門跟你什麼關係)「你這樣不對啦!應該照著我說的做」(每個人目標不同、為什麼非得照著你說的做) 「你怎麼會支持OO政黨,他們不好吧!應該支持OO政黨啊!」(為什麼不是你來支持我的政治傾向,而是我要去支持你呢?)
在與台人對話時,經常有很多人冷不防會在我沒有提問的狀況下,隨時給我生活上的意見,或是評論我的判斷方式,甚至也沒有打算聆聽我的看法,大家很容易一個不小心就越過人家的邊界,去插手與自己無關的事物。因為身處在台日交匯的職場,我在與日本人聊天時,通常會這樣介紹台灣人—「台灣人是一種不重視人與人邊界的生物」,台灣人喜歡善用同溫層,去作證自己的觀點在同溫層裡適用,以指責他人的不是,而忽略了每個人其實都是不同的個體。
當然這或許不是台灣人的通病,擁有同樣血緣的華人同樣也有這個問題,在日本,我經常會看到華人在聚會場合詢問日本同事們的單身狀況,都會讓我感到汗顏,日本人當然也會討論這些話題,但通常不是那種要探究隱私的狀態,而是純粹當作一種話題形式,或是需要諮詢、詢問他人意見的時候才拿出來,不太會是那種很露骨的,單刀直入式的詢問。因此雖然有點極端,但台式的同學會,我通常是不願意參加的,因為這種聚會當中很容易充斥著各種評論和比較。而我有聽聞日式的同學會,因為大家並不會互相去打探同學的過去,反而大家會覺得參加同學會很自在,這大概就是界線的差異。
我認為尊重個人界線是一種教養的展現,而能夠良好尊重界線的人,他一定是有過良好的教育,知道如何判斷該怎麼回應,知道何時該說話何時不該說,讓每個人在整個環境裡都能夠趕到舒適,這就是我定義「有教養」的社會。